我和王瑩再次見面，是在春暖花開的一天晚上。她除了頭發變了，其他都沒有變，沒有胖，也沒有瘦，沒有花枝招展，也沒有寒磣窮酸，仿佛這些日子，她都沒有度過似的。只有頭發短了，和下巴看齊，順順溜溜，鋪在腦袋後面。

見面就是標志性的咯咯地笑，接著問我過的可好，然後就看著我，喝著服務員端上來的檸檬汁。我本來心裏有很多話，可是臨到看見她，又說不出來了，如鯁在喉。桃花依舊，物是人非。王瑩的笑容讓我寬心很多，大概她過的也不錯。終於說到結婚的話題，她問我：“和若曦都挺好吧，有孩子了嗎？”

我說：“都還挺好的，沒有孩子呢，你呢？”王瑩不回答，繼續問我：“你還在原來的公司嗎？”我說：“不在了，我換了一個單位。”“哦，是嗎？做什麽呀現在？”我說：“在一家國企，做小職員，混日子呢？”“國企啊，現在很不好進吧？”我於是把若曦的父親的介紹大略說了一下，王瑩笑了，說：“看來你當初的選擇是對的呢，你的岳父大人這麽給力，有山有水的，不錯不錯。”我似乎聞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，我知道王瑩在間接的抱怨，便說：“不好，像個機器一般，上班喝茶，理文件，坐一天，頭昏腦脹，說透過窗戶看看風景吧，外面全是汽車，哎。”

王瑩說：“各有各的好唄，哪裏有十全十美的工作呢？你沒有了壓力，就要熬時間，不熬時間，就要有其他各種心裏的負擔，是不是？”我說：“是的，人生也是這樣吧。說好好努力，希望事業有成，那就披荊斬棘，盡心竭力，沒日沒夜；說清淡的日子也享受，那就舒服坦蕩，與世無爭，打牌喝茶，節奏慢慢，也是一種日子，還有一輩子運氣不好，做什麽什麽背，家裏還總出事，這的那的，總是疙疙瘩瘩，未必別人不過？名著裏說的好，幸福的生活都是相似的，不幸的生活各有各的不幸。”說完我覺得自己說大了，說的無邊無際，談什麽人生，這麽風華正茂的年紀，開始感慨人生，總不是一件好事。王瑩就靜靜地聽著，檸檬汁也見底了，服務員還沒有把牛排送上來，我看到後就按了一下身邊的鈴鐺。

鈴鐺一響，服務員就來了，說牛排馬上上來。我問王瑩：“你老公是做什麽的？怎麽這麽快就結婚了呢？”問完我馬上知道自己問錯了。王瑩道：“哦，就許你結婚，不許我結婚？”我知道他心裏有怨氣，看她的臉色果然板起來了。我說：“不是的……我是說，你結婚也沒和我說，我應該參加你的婚……”王瑩沒等我說完便搶著說：“好像你結婚和我說了似的。”我們突然無話。這時服務員把牛排送了上來，喊到：“法式牛排7成熟。”我示意放王瑩面前，服務員黑椒汁一澆，平底鐵鍋便滋滋地響。

我們開始不說話。王瑩低頭，慢條斯理，心不在焉地吃著。這個和我來之前預計的情景完全相反，我以為我們會是朋友式的輕松吃飯，沒有拘束相當自由，但是不是。我終於明白某些人失戀後放狠話“不是戀人，就是敵人。”，原來是一句至理名言。我盡力把氣氛弄輕松，便說些愉快的話題，工作的趣事。使勁渾身解數，把故事大王裏的笑話都當做真實生活講了出來。我說，有一個同事，去拍照，照相師問：“順光，逆光還是全光？”他老公說：“麻煩你給我老婆留個紅褲衩子。”

講完，自己都覺得一點不好笑。王瑩嗯嗯了幾句，顯然和農村人見面寒暄“吃了沒？”城市人見面說“喲，是你呀”是一個意思。飯吃的壓抑極了，中途我去了幾次廁所。

這不是我認識的王瑩，她怎麽變成這樣了？那麽活潑的王瑩哪裏去了？臨走，我去結賬，想著這飯真不如不吃，早知道不再見面。見面很可能勾起了她傷心的回憶了，我們都並沒有真正釋懷，不但她，我也是，要說我之所愛，和若曦相比，當然是王瑩。

我們吃完出了餐廳，門口一株葳蕤的桂花樹，路燈從碎葉之間穿針引線，在地上留下斑駁的影子。我們站在樹底下，我接了個若曦的電話，我說：“我馬上回來的，你吃飯了吧？哦，好，放心，我知道，拜拜。”打完電話，我看著王瑩看著我，眼睛裏的淚珠，經眼皮微微一眨，滾落下來，跌在地上，成了平面的一片，像夏日菏葉上的露珠，經過微風的輕輕一摸，便飛滑下去了。我手足無措，王瑩猛的一把，把我緊緊抱住了。

這擁抱如此熟悉，熟悉到我幾乎忘記了它的僭越。我轉身也抱住王瑩，不顧一切地開始親吻她，她恨不能融入到我的身體，雙腿崩了起來，騎在我的身上。桂花樹下黯然，我們忘記了我們，刺激的像熟識多年的小偷一起偷到了稀世珍寶。煙花易冷。親吻完畢，我意識清醒，要打車回家，王瑩不讓我走，拉住我，說：“不要走，中凱！”

我站立在路燈下，看著楚楚的她。她說：“我沒有結婚，我在騙你，我還是喜歡你，不論你什麽狀態，什麽情況。”我淩亂的很，心裏不是滋味。我也哭泣了，眼淚流在記憶的門裏。

我當初和若曦第一次見面，我並沒有感覺，後來趙敏捷多次問我，我含糊其辭，沒說不喜歡，沒說喜歡。但我心裏還是不喜歡，我喜歡的是王瑩，我和王瑩在一起，日子很快樂。我和王瑩計劃的很好，一起奮鬥買房子，每天勤儉節約，用心攢著每一塊，有期望，有目標，若曦的事情拋之腦後，但也零星吃過幾次飯。趙敏捷暗示我說，唐若曦家裏條件很不錯，她不希望男方條件怎麽樣，但是一定要踏實靠譜，三觀端正，到時候買房子，女方家裏出錢也可以，這些都不是問題。

房子！房子！房子！房子對我來說，是遙不可及的，甚至是一個夢，動輒幾十萬上百萬，我感覺一輩子都會買不起，唐若曦拋開其他不說，物質條件確實令我心動。在那段時間裏，我確實產生了很大的動搖，左右搖擺。野獸陳鵬知道我的事後，全力支持我和唐若曦在一起，他的理由是，愛情會隨著婚姻而磨滅，但是物質永遠是物質。

野獸說，我已經把人生看透了，畢業那年，還單純，有夢想，有憧憬，一年以後，社會上的經歷打碎了我積攢二十餘年的世界觀，又過一年，追求女孩子，徹底荒廢了他對精神生活的向往。人就是這樣，一切美好有時候就像繽紛的泡沫，碰到堅硬的物體，就會化為烏有。所以我現在很明確，努力賺錢，成家立業，門當戶對可以，對方條件好更可以，我寧願受白眼的委屈。我對野獸的侃侃而談，充滿了另眼。

我說，你這麽年輕，就失去了夢想嗎？只剩下鋼筋水泥，沒有玫瑰氣球，你也過得下去嗎？

我說，古人講究萬事“中庸”，任何偏激總是不好的，鄭板橋說，難得糊塗。其實有道理，許多事講究個差不多，不偏不倚，物質和精神就如同兩個朋友打架，你不能拉偏架，都要安慰才是妥當。

野獸嘆氣道：如果某一方面過於強大呢？遮掩了對方的光環，怎麽辦？還不是姑且如之，不了了之。我答不上來了，便抽煙，我發現，我抽煙的癮越來越大了，自從和盜墓隊一起抽煙，後來有點一發不可收拾，別人說香煙有癮，我不相信，輪到自己離不開，覺得上廁所，想問題，交際的時候，沒有一根煙，空空如也，總感覺少點什麽。或許下了決心，也可以戒掉，但就像一切世事，點滴誘惑比空氣更有誘惑呢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